您的位置 : 掘新文学网 > 小说库 > 历史 > 暗杀王

更新时间:2022-01-07 20:35:24

暗杀王 已完结

暗杀王

作者:沈美娟分类:历史主角:王亚樵,柏文蔚

《暗杀王》是掘新文学网提供阅读的一部历史风格小说,本文立意很好,从一方面吸引了不少的读者,加上沈美娟的文笔又很不错,很值得一看,内容是:民国是个乱世,新老军阀各据一方群雄争霸。在这鱼龙混杂的乱世,还杀出了一个横空出世的铁血豪侠——王亚樵。...展开

《暗杀王》章节试读:

就在这时,她惊诧地觉出手里一空,似乎被换上了另一支手枪,紧接着听到王亚樵惊心动魄的低喝:“你不能用别人的枪!想要杀我,就得用我王亚樵自己的手枪!开枪吧!”

金石心也算是训练有素的特工了,能够在马骏超跟王亚樵密谋的时候纵上屋顶探听消息,可眼前的情景实在太叫她惊骇。她怎么也不明白,王亚樵分明酣然入睡,居然如此警觉而且能有鬼魅般敏捷的身手,在命悬一线的紧急关头夺过了自己的手枪。更叫她不可思议的是,还能那么迅速地把他的手枪塞进了自己的手里,那么从容不迫要自己开枪!

“不!我不!”金石心连连后退,本能地扔掉了王亚樵塞过的手枪。

王亚樵躺在床上一动不动,那声音仿佛能洞穿金石心的心胸:“我早就知道你了,还知道你不忍,是吗?”

金石心还没来得及回答,外面的郑抱真已经闻声跑过来了:“九哥,发生什么了?”她知道一旦郑抱真进来,自己真就入地无门了,赶紧一个燕子穿帘闪出窗外。

“没什么,用不着大惊小怪的。”王亚樵披衣起床,对着郑抱真微笑。

郑抱真谨慎地走进房里四下察看,被眼前的情景弄得摸不着头脑,嘟着嘴咕哝说:“真是奇了怪了!刚才明明听见金石心高声说‘不!我不!’,怎么一下子不见了?”

“我跟她床第间的事情,你也值得过问?”王亚樵耸耸肩调侃他。

郑抱真一愣,立刻怪不好意思地抠抠脑门,只得又咕哝着走了。待到郑抱真回到了房里,王亚樵才轻轻地朝窗外招呼:“傻瓜,外面凉气重,还是进来吧!”

金石心这才明白了,王亚樵的功夫简直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,别说暗算他,反倒是他要杀自己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。他为什么反而要掩护自己呢?没能完成任务还丢失了武器,回去后难免受到严惩,还不如回到他身边,至少要问个明白。惊魂未定,她也失去了燕子穿帘的功力,心如乱麻走进了房间,一头扑进王亚樵怀里:“九……哥!我不值得你……你……还是……杀了我吧!”

“别说傻话了!”王亚樵轻轻抚着她的脑袋,心里也是感慨万千,“你是我的人,上海优秀的女人,就值得我用生命来保护,哪怕——”说话间心头一痛略微停顿,“我王亚樵铁血锄奸,锄杀的都是该杀之人,还从来没有杀过女人,更不用说自己心爱的女人了。石心,我早就知道你是戴笠派来的。现在你看着我,如果你真认为我是该杀之人,就当面列举出我该杀的罪状。如果你不忍心,我会毫不犹豫割下自己的脑袋,亲手交给你!”

“九哥!求求你……别说了!”金石心不敢看王亚樵,泣不成声瘫软在地,“我好恨呀,我恨我自己……把自己变成了鬼……”

王亚樵长长一叹,把她抱到床上,还把夺过来的无声手枪塞给她,轻轻地说:“好好睡吧,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明天是胡阿毛牺牲的百天忌日,我还要筹备祭奠呢。”

金石心低低地不住抽泣,渐渐沉入了睡乡。王亚樵拿出纸笔构思祭文,想不到此时戴笠也正在办公室跟沈醉谈论金石心:“沈科长,你觉得金石心能顺利完成任务吗?”

“老板,凡事都有两种可能,要等她回来了才能确定。”沈醉是知识分子心思周密,喜欢说话留有余地,给人留下沉稳的印象。

戴笠不满意地扫他一眼:“你就不要卖弄了!我认准了,金石心是我培养的最具魅力的女特工,已经完全把王亚樵迷住了。王亚樵跟她朝夕相处,对她毫无防范,只不过是举手之间的事情,岂能还有两种可能?”

“老板,并非属下有意卖弄,而是心里不踏实。”沈醉深知戴笠喜欢雷厉风行,对自己的儒雅沉稳多有不满,只得苦笑一声,“属下给她传达老板命令的时候,察觉她眼里闪过一丝惊恐,还对我说,老板先前曾建议重奖王亚樵,怎么一下子又变成除掉了。那时候,我心里就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,淞沪保卫战以后,金石心跟随义勇军救护伤员,后来又亲眼目睹王亚樵联络韩国人锄杀日酋,而今王亚樵头上多了一顶抗日英雄的桂冠,所谓‘近朱者赤,近墨者黑’,恐怕金石心难免不产生变化,对王亚樵下不了手哪。”

戴笠心头一颤眼里闪出寒光:“我正是不放心,才过来督阵的。还有什么迹象吗?”

“还有。”沈醉受了鼓舞,决心在戴笠心目中树立心思缜密的形象,“属下按照老板的吩咐,同时还对金石心进行了监视,就在我传达命令的那天傍晚,金石心去过大世界娱乐场,喝得酩酊大醉,还登台唱了苏东坡的《水调歌头·中秋》,词里面的‘我欲乘风归去,恐玉宇琼楼,高处不胜寒’,还有‘但愿人长久,千里共婵娟’,说明她陷入了矛盾苦痛。”

戴笠气咻咻地拍响桌子:“混蛋!心慈手软,正是特工的大忌,金石心辜负我的栽培了!”接着又在脑门上弹钢琴:“怪不得杜先生后来打趣我,说金石心必定是为情所困借酒浇愁,还取笑我对她用情不专哩。你的顾虑不是多余的,再准备按第二套方案执行吧!”

沈醉满心高兴,立刻布置实施第二套方案。他也没想到,郑抱真当时回到房里,越想越觉得金石心的惊呼必定大有蹊跷,便悄悄起来报告了华克之:“克之,我不相信,金石心真会是因为床第间的事情惊呼的。你说,当时就竟会发生了什么呢?”

华克之不敢疏忽,立刻跟孙凤鸣暗暗商量:“根据我掌握的情报,金石心回来之前,曾经跟沈醉在虹口公园接头。从望远镜里看到,沈醉给了金石心一束花,还有一个小瓶子。金石心离开后神情恍惚,将那束花紧紧抱在胸前,里面必定藏着武器。后来她在大世界娱乐场唱的歌很叫人费解,我推测是心里非常矛盾痛苦。至于屋里发生了什么,她为什么惊呼,只有九哥才知道。可惜……”

“克之,你别‘可惜’了!”孙凤鸣生气地打断他,“我知道你‘可惜’什么,不就是九哥儿女情长,被美女蛇蒙住了眼睛,听不进忠言吗?都到了这时候,‘可惜’有什么用!干脆,我这就去独自锄杀美女蛇,再自裁向九哥谢罪好了!”

华克之一把抱住他,严厉地说:“别再胡闹了!我敢肯定,九哥不会像我们担心的这么糊涂,也许比我们想的更深远,一定百倍警惕胸有成竹,你千万要冷静!”

“眼看九哥随时会有危险了,你怎么叫我冷静?”孙凤鸣心如刀绞流下了热泪。

华克之拍拍肩膀安慰他:“凤鸣,你是有头脑的人,越是危险,越需要冷静啊!我甚至觉得,当时必定是九哥发现了金石心的异常,而金石心正是不愿加害九哥,才会发出那样的惊呼。退一万步说,金石心跟九哥朝夕相处,如果她铁心加害,你我真能防得了吗?这样吧,明天是胡阿毛的忌日,我们作好准备,务必寸步不离跟着九哥。别的还是由我来说。”

孙凤鸣和郑抱真只得点点头。

第二天下午,王亚樵亲自驾驶一辆雪佛来,穿过繁华的街道驶向庙行郊外。当初,胡阿毛就是从这里趁着深沉的夜色从下水道潜入日军指挥部楼下,挺身举着炸药包而壮烈牺牲的。王亚樵选定来这里祭奠胡阿毛,心里仍然充满悲伤,好久多没有说一句话。华克之很理解他的心情,终于还是打破了沉闷:“九哥,据小弟掌握的情报,戴笠正在策划针对九哥的阴谋。”

“嗯。那天他离开的时候,我就想到了。”王亚樵口里叼着烟斗,两手不离方向盘直视前方,“你掌握了他们具体的行动方案了吗?”

华克之沉吟片刻,果断地说:“九哥,小弟掌握了确切情报,戴笠的手下沈醉又出来跟金小姐接头了,转交了一只手枪和一个小瓶子,估计是用于暗杀的剧毒-品。九哥对我说过将计就计,让金小姐摸清戴笠的动向,金小姐把这告诉了九哥吗?”

“克之!”王亚樵突地一个紧急刹车,焦躁地盯着他,“有关石心的话,你不说行不行?她对我究竟怎样,我永远比你清楚得多。就算退一万步,她要杀的是我王亚樵,暂时还轮不到你们,你何必杞人忧天?”

话刚说完,王亚樵猛踩油门,将华克之颠起老高再重重跌落下来。华克之知道触到了王亚樵的痛处激起他暴怒,几乎是哀求说:“九哥,请你暂息雷霆之怒,且听小弟肺腑之言:我也看出了金小姐对九哥一往情深,还看出她接到沈醉交给的工具后神情恍惚,说明她在九哥和她的组织之间进行痛苦的抉择,可她毕竟是戴笠派来的特务,戴笠的特务组织纪律严酷,就注定了不可能背叛她的组织,必然要谋害九哥呀!”

“哼!你,孙凤鸣,后来还加上个郑抱真!”王亚樵不看他只管开车,“你们口口声声金石心会杀我,可昨晚我把手枪塞进她手里,她怎么不肯对我开枪,还大叫‘我不’?”

华克之这才明白,昨晚果然发生了何等惊心动魄的事情,才导致金石心的惊呼。既然九哥说到了这个份上,任何规谏都只会适得其反了,他讷讷地说:“也许……也许金小姐受过抗日战斗的洗礼,受到九哥人格魅力的感染,逐渐……”

“你这话才算说到关键,说到你九哥心坎里了!”王亚樵立刻回嗔作喜,“克之哪,你想想,当初李济深在四·一二的时候对蒋介石够铁板的了,孙科说起来还是他外甥呢,到头来都变过来反蒋,她金石心怎么就不能变过来?你也说过,戴笠的组织严密,我们很难打入他们内部,我才不惜涉险拼死争取,让石心反过来变成我们钉在戴笠心头的钉子。苍天不负有心人,总算成功了大半啦!要不是你刚才说到了九哥的心坎上了,九哥还懒得跟你说呢!这话也就你一个人心里明白就行,知道的人多了反而坏事,接下来的戏就没法唱下去。”

华克之深知王亚樵率性任侠,往往快意情仇不计后果,谨慎地说:“不过……”

“你不要‘不过’了,你九哥裁缝做衣不用尺——自有分寸。”王亚樵皱了皱眉,“今天来庙行的人很多,看来他们还没忘记抗日英雄,我们还是好好祭奠胡阿毛吧!”

华克之苦笑一声下了车。举目一望,果然游人比平时多出一半,还有不少人带着香烛纸钱,一个个神情肃穆面带悲伤,不由得感慨地说:“这就是民心,是国殇啊!”然后默默地摆出了水果和一方红烧肉,在三个杯子里倒上胡阿毛生前最喜爱的花雕,点燃了香烛。

王亚樵朝着胡阿毛牺牲的方位深深鞠躬,然后昂首吟诵:“阿毛兄弟,你英灵不远,九哥代表会馆兄弟看望你来啦!当年文天祥诗云:‘为子死孝,为臣死忠,死亦何妨?自光岳氛,士无余节。君臣缺义,谁负刚肠?骂贼张巡,爱君许远,留得名声万古香!’你舍身为国,痛歼倭贼,九哥不会忘记你,会馆兄弟不会忘记你,上海市民不会忘记你!今天他们来祭奠你,九哥给你敬上三杯,你就痛饮吧!”

三杯花雕浇在地上,那些前来祭奠的听出了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王亚樵代表劳工会馆祭奠,不约而同将自己带来的酒浇在地上,使得庙行前面散发出浓郁的酒香。王亚樵和华克之深受感动,双手抱拳举过头顶缓缓离开。

就在王亚樵踩响油门的时候,华克之机警地环顾四周,蓦然看到远处有金石心和沈醉的身影。他明白此时多说无益,暗暗记在心里。

一路上,王亚樵拜会了杜月笙,还来到弟弟述桥的住处,吩咐他秘密去嘉兴一趟,给金九的韩国爱国团再送一万元经费补贴。回到会馆,已经是晚饭的时候了,从厨房里飘出饭菜诱人的香气。他惊奇地看到,金石心也在帮着忙碌,还不时朝门口张望。

“噢,石心居然也学着下厨啦?”王亚樵带着华克之笑嘻嘻走进小餐厅。

金石心似乎有点慌乱,忙说:“我从来还没伺候过九哥,知道你回来准饿了,就让厨师作了几个九哥喜欢的菜,这就端上来。”说着,转身端过几盘上了桌子。

王亚樵坐下来,一看果然是自己最爱的红烧狮子头,还有清蒸鲤鱼,再就是鲜嫩的莼菜,腾腾热气带出沁人心脾的芳香,顿时喜出望外:“如此佳肴,不可无酒!石心,你去书房里给我把那半瓶茅台拿来,我跟克制兄弟俩喝两杯。”

华克之正要劝阻,金石心眼里一亮:“九哥,你不说过戒酒,要等将倭寇赶出中国,才开怀痛饮吗?”

“今天破例。”王亚樵看了华克之一眼,“这是阿毛忌日,我要敬他,陪他喝。”

金石心转身走进书房,眼前蓦地浮现出沈醉尖刻的斥责:“我有充分理由怀疑,你已经弄假成真爱上了王亚樵,才不忍心下手!”自己心惊肉跳慌忙辩解:“我没有!老板教给我的技能是暗中监视提供情报,可从来没有受过杀人的训练。沈科长,记得你也说受不了血淋淋的场面,还从来没有亲手杀过人,我一个女流之辈,怎么就受得了?”沈醉顿时语塞,却仍然咬咬牙:“可这是老板亲自交代的,干我们这一行,受不了也得受!我给你准备的药品,就是用来克服这个障碍的。如果还不能完成任务,就别怨组织对你实施制裁了!”一想到组织制裁的严酷,她只得咬咬牙拿出沈醉交给的小瓶子,全部倒进酒瓶里,眼里不知不觉涌出了泪水,踉跄着走出去。

华克之敏锐地察觉出她的神情异样,干咳了一声。王亚樵也察觉出来了,诧异地说:“石心,我让你拿酒陪阿毛喝两杯,又不是陪阿毛去牺牲,你这是怎么啦?”

“没什么!”金石心慌忙顺势掩饰,“我是想起阿毛牺牲得那么壮烈,他的孩子还那么小,心里很难受,就忍不住流下眼泪来了。”

王亚樵默默地倒满两杯,端起一杯朗声祈祷:“好兄弟,那天你去庙行执行任务,九哥用这瓶酒给你壮行。你死得壮烈,今天九哥敬你!”神情肃穆将一杯酒浇在地上,又端过另一杯,就在这时,眼角的余光扫视到金石心脸上,察觉她的脸霎时变得惨白,心里瞬间闪过华克之声泪俱下的规谏,顺手又浇在地上:“兄弟,九哥代克之敬你一杯,然后再陪你。”

刚刚转身伸手要拿酒瓶,想不到金石心突然失手,只听得“啪”的一声,酒瓶滑落在地摔得粉碎。睁眼看金石心,她眼里竟然闪出如释重负之感,还忙不迭自责说:“九哥,都怪我不会做事,把上好的茅台打碎了!”

“这是阿毛显灵,怪我舍不得,要一口气喝个痛快,怎么能怪你呢!”王亚樵声音里透出豪爽,回头看看华克之:“克之,茅台都给阿毛喝了,我们另外来一瓶算了。”

华克之心领神会,立刻到厨房拿出两瓶花雕,喝得醉意朦胧才离去。王亚樵酩酊大醉,金石心把他搀进房,顺手将腰间的手枪挂在床头,只听得他又哇哇地呕吐,连忙到厨房打来热水给他洗脸漱口,再扫去呕吐出来的饭菜,足足忙碌到深夜才歇息。

夜深人静,王亚樵的鼾声显得格外响亮。金石心目不转睛看着深深入睡的王亚樵,两行清泪潸然而下。终于,她就着书案上的纸笔写了几行字,转身抽出床头的手枪,再回头看了一眼,身形一晃闪出窗外,霎时便跃上了围墙。

砰!砰!砰!砰砰!一阵清脆的枪声震破了深夜的寂静。枪声一响,郑抱真魂飞魄散,高叫一声“快去看九哥!”手下弟兄便炸了锅一般蜂拥而出,扑向王亚樵的住房,孙凤鸣旋风般扑向响出枪声的围墙。

看到王亚樵拿着一张信笺出现在门口,郑抱真一颗心才落进嗓子眼,急忙说:“九哥,可吓死小弟啦!”还没等他回答,孙凤鸣疾步奔过来报告:“九哥,我在围墙下捡到一支手枪,很像九哥随身携带的。我还发现围墙上有血迹,肯定是有人受伤了,却看不到人影。小弟担心九哥,就没有继续察看了。九哥,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?”

“没什么大不了的,你们继续去睡觉吧。”王亚樵若无其事地挥挥手,看到郑抱真满腹狐疑去了,孙凤鸣却拿着拾到的手枪翻来覆去察看一动不动,便走过去轻轻地说:“凤鸣,我知道你还有话想要说,随我进来吧。”

孙凤鸣跟着走进书房,王亚樵一语不发将信笺推在他面前,便转身看着窗外迷茫的夜空。只见信笺上写着:“九哥:命运安排我来到你身边,又残酷地要将我拉开,我一个弱女子,比别人拥有过更多的幸福,已经很知足了。从此萧郎是路人,但愿还能有来世,珍重!”字迹潦草透出娟秀,一望而知是金石心的笔迹。

饶是孙凤鸣玲珑剔透,仍然难解心中疑团:“九哥……这……”

王亚樵没有回头,语气幽幽地说:“我奶奶在世的时候,曾经给我讲过一个故事:有一个我这样的秀才黄昏读书,看到墙上一个美女向他一笑,于是心里狂喜。恰巧隔壁一个和尚过来闲聊,居然看出秀才脸上有妖气,说一定是遇见美女蛇了,还说那美女蛇会半夜过来吸秀才的脑髓。秀才吓得半死,恳求和尚救他。和尚说‘无妨’,给了他一个小盒子,让放在枕头边,就回到寺里去了。果然到了半夜,外面沙沙沙一片响声,秀才知道是美女蛇来了,顿时魂不附体。就在这时,只听得枕边‘豁’地闪出一道金光,那沙沙沙的声音没有了,金光又闪回盒子里。后来和尚说,这小盒子里面的金光是飞蜈蚣,美女蛇被它制服了。我被奶奶的故事入了迷,盼望能得到一条和尚的飞蜈蚣,现在,终于得到了。”

孙凤鸣又惊又喜,连忙说:“九哥,这么说,金石心被你……除掉了?”

“没有。如果我没有猜错,是她不愿向我下手,又无法向戴笠交差,便偷偷拿了我的手枪飞上围墙,制造了被我发现受伤逃脱的假象,回去复命去了。”王亚樵怅然若失转过身来,拎起手枪递给孙凤鸣,“她不会再来了。这支枪,就给你这‘飞蜈蚣’好啦!”

孙凤鸣心里百味杂陈,喃喃地说:“看来,我还是错看了金石心,唉……”

金石心枪伤自己后,飞身跃下墙头一路狂奔,知道身后没有人追赶,才撕下衣襟捆扎右臂,辗转找到了戴笠的隐秘住所,用暗号敲开门,便浑身虚脱瘫软在地,上气不接下气地说:“老板,属下无能,前来领罪!”

戴笠看到她披头散发脸色惨白,手臂上还在冒出鲜血,就知道她受伤不轻,只得强忍怒火将她搀进屋坐下,拿出绷带给她包扎,当然还细致察看了伤口。他一向好色,知道怎样讨取美女欢心,还给倒了一杯开水,放了珍贵的葡萄糖让她喝下去,才沉着脸说:“先别说领罪。你不是认定王亚樵对你神魂颠倒了吗,怎么还会失手,反倒叫他伤了自己?”

喝了大杯葡萄糖,金石心的脸色渐渐复原,抽泣着说:“老板,都怪属下太幼稚,中了王亚樵将计就计的圈套。上一次,孙凤鸣几个企图杀我,王亚樵及时赶来救了我,还当面对手下严词斥责,我以为他对我百般信任了。现在才明白,他其实时刻暗中提防。昨天他祭奠胡阿毛回来要喝酒,我趁机将沈科长交给我的药品放进去,没想到他全部浇在地上,将杀人于无形的计划彻底打碎了。我不甘心,决定趁着他酒醉酣睡深夜行刺,谁知他果真像传说中的那样炼就了神功,我还没来得及拔出枪,就被击中了。幸亏我拼死闪出窗口,才……”

“别再给自己找理由了!”戴笠脸颊不住抽搐,焦躁地打断她,“行动失败,按纪律本该严惩。姑念你过去有功,此次还身受枪伤,就暂免追究,待伤势痊愈再戴罪立功。”金石心慌忙鞠躬正要退下,突然又喝一声:“站住!我还有话要问:你在王亚樵身边那么久了,应该清楚他的行动规律,除了会馆,他还有多少秘密窝点?”

金石心哭丧着脸说:“报告老板,属下已经汇报了,王亚樵生性机警,时刻对我暗中提防。属下遵照指令在他身边,白天整理文件打杂,陪他练字吟诗,晚上陪他睡觉风流。有时半夜醒来,才发现他到练功房去了,甚至一连几天见不到人。除了偶尔出去兜风,他的窝点,从来不带我去,属下也不敢过问,故此所知很少。”

“你果然还太幼稚了!”戴笠深感失望,“也不能全怪你,我太了解我那个九哥了,他一心想着锄杀别人,自然还要时刻提防别人锄杀自己,也就自然狡兔三窟行踪诡秘啦!”说罢转身呼唤:“贾金兰,你给我过来!”

副-官贾金兰应声过来,举手给他敬礼:“老板,您有什么吩咐?”

“你马上通知沈醉,叫他召集手下,我要过去安排工作。”戴笠看看身边的金石心,闪过一个念头,“还有,这个金石心同志受了伤需要治疗调养,不能出去执行任务,就让负责收发文件,给办公室打扫卫生,送送开水的,你可得好好关照。”

“是!属下明白!”贾金兰是戴笠的心腹跟屁虫,当然对老板的言外之意心领神会:特务处的规矩,但凡行动失手的特工成员,都会受到相应的处分。所谓“关照”,当然意味着要对这个金石心进行监视,不能准许随意外出。于是,戴笠让金石心一同上车,来到特务处上海站的办公室。

戴笠当仁不让坐在上首,背后悬挂着孙中山和蒋介石的巨幅画像,给他倍增威严。两边的十数个骨干个个昂首挺胸,耸长耳朵倾听这个脾气暴躁的老板训示。戴笠脸上流露出一丝满意的微笑,立刻变得严肃异常:“各位同志,你们应该还记得,去年,财政部长宋子文在你们的地盘上险些遇刺,至今还未破案,这是我戴某,更是你们上海站所有人员的严重失职!”察觉在座的人悚然一惊,他的口气更加严厉了:“为此,校长十分震怒,限期一个月破案,否则,戴某就要提着自己的脑袋去向校长谢罪!今天我丑话说在前头,在我谢罪之前,先得拿下你们的脑袋!”

这声色俱厉的训斥,会议室的玻璃震得嗡嗡作响,特务骨干们一个个脊背透凉。沈醉明白这是戴笠惯用的震慑手法,连忙代表上海站请罪:“卑职无能,请老板准许卑职带领属下将功赎罪,粉身碎骨,万死不辞!”他这么一说,那些手下也见风使舵争相效忠。

“好!很好!”戴笠得意地模仿出蒋介石的口气,“我早已查明,行刺宋部长,还包括庐山行刺校长,都是王亚樵一手策划的。为此,我跟沈科长绞尽脑汁,在他身边安插了我们的同志,精心制定了两套计划,才及时挫败了王亚樵的阴谋。本来,完全能够神不知鬼不觉除掉王亚樵的了,可惜第一套计划失败,才火速赶来采取第二套方案。现在,由沈科长介绍具体情况。”

沈醉给戴笠敬礼,然后侃侃而谈:“卑职奉老板命令,全力调查王亚樵和劳工总会,不得不确信王亚樵经营多年组织严密,形成了庞大的势力。尤其在组织义勇军参加了淞沪保卫战以后,会馆mentu更加装备精良戒备森严,很难直接接近他,必需找准突破口。虹口爆炸案以后,王亚樵固然捞到了一顶抗日英雄的桂冠,也因此惧怕R国特工报复,建了数十个秘密据点,行踪飘忽不定。咳,只是,至今才查实了三处。尤其作难的是,王亚樵还擅长化装易容,甚至连他的心腹手下当面都认不出来,当年蒋孝先就是这样让他方面漏网的。咳咳。”

骨干们听了十分惊讶交相议论,金石心听得他唇焦舌燥,趁机给他和戴笠倒上开水。

“安静!安静!”戴笠生气地敲敲桌子,“同志们,沈科长说得也夸大了一点。任他王亚樵再狡猾,再会化装易容,毕竟只是凡夫俗子嘛。你们都是受过严格训练的特工,有政府和强大的军警作后盾,对付不了一个江湖人,还有什么脸去见校长?”这么当头棒喝,让沈醉都勾头耷脑,才挺身站起来宣布命令:“攘外必先安內,这是校长一贯的主张,也是校长对此次行动的指示。据可靠情报,R国特高课正在策划暗杀王亚樵,我们必需抢在R国人前面动手。这是我们中国人的事,轮不到他们!我的计划是:联络上海警察厅,严密控制机场、轮船码头、火车汽车车站,撒开天罗地网,你们分赴各处掌控,管教王亚樵插翅难逃!”

那些骨干得知有了警察厅上万警察全力配合,一个个精神振奋,按照戴笠和沈醉的布置分头行动。此时已是黄昏,金石心苦着脸抚摩手臂,说伤口发炎需要换药了。沈醉手下骨干都去执行任务,办公室就留下两个勤杂,知道她是戴老板的人,便讨好地说:“金小姐,工作是党国的,身体才是自己的。可惜我俩不能离开,只好让你自己去,快去快回啊!”

金石心甜甜一笑谢过,匆匆走出办公室,一路默默念叨着,找了一家熟悉的小医院换药。回来的时候,认出黄包车夫是会馆mentu,连忙将字条交给他:“立刻送给九哥,要当面递交!”车夫点点头,郑重地将字条塞在草帽上,把他送回去,便一路飞跑开了。

看着车夫的背影消失在迷茫暮色,金石心不住默默念叨。仿佛心灵感应,此时的王亚樵独坐书房,不由自主想起了金石心朝夕伴随的甜蜜时光,然而举目四望,唯有孤灯空椅,哪里还有熟悉的身影?此时此刻,他似乎觉得满腔的热血在渐渐冷却,一股从未有过的寂寞凄凉笼上心头,更觉得逝去的时光格外宝贵,不知不觉两眼润湿了。忽然,耳边传来一声响动,他悚然心惊站立起来,下意识地轻轻呼唤:“石心,你回来了?”

当响声再次传出,王亚樵才看清了,原来是晚风带动窗子,索性走到窗前。但见新月如钩,凄清昏黄的月光和远处朦胧的灯光相互交融,更显得这座不夜城如梦似幻。触景生情,他脱口吟哦出《西厢记》的诗句:“‘待月西厢下,迎风户半开。拂墙花影动,疑是玉人来。’石心,此刻你在哪里?你是否也在想念我?”

正在这时,房门被人推开。回头一看,原来是华克之。他淡淡一笑:“克之,你还没睡?”

“九哥,我是被你的吟诗惊动,才过来看看的。”华克之巧妙地点破他,“九哥是个铁血豪侠,向来以天下为己任,天涯处处有芳草,何苦这样折磨自己呢?”

王亚樵坐下来一声叹息:“克之,自古都说‘侠骨柔肠’,这个词正是为你九哥而设的。你九哥能够叱咤风云勇往直前,也能够枪林弹雨奋不顾身,说到底也是凡夫俗子哪!唐代元稹写过‘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’,当代的鲁迅先生也写过‘无情未必真豪杰,怜子如何不丈夫’,他们不愧大文豪,道出了人间至深真情,堪称我的知音。”

“小弟追随九哥,对九哥的侠骨柔情感同身受。”华克之深知他难以自拔,便使出坚忍不拔的劲头苦苦规谏:“九哥,记得你用孟子的名言作座右铭,小弟也铭刻在心:‘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,必先苦其心志,劳其筋骨,饿其体肤,空乏其身,行拂乱其所为,所以动心忍性,增益其所不能。’九哥,你怎么就因为金石心一走,就忘了肩上的大任呢?”

王亚樵浑身一震,立刻挺身端坐给他拱手:“克之,九哥知罪了,感谢你当头棒喝!我不该沉溺于儿女之情,忽视了会馆的大事!你说说外面的情况,再一起商量对策。”

华克之一看王亚樵果然精神焕发,顿时满心高兴,连忙说:“九哥,小弟掌握了可靠情报,戴笠接连出入于警察厅,必定在酝酿一个巨大的阴谋。小弟提醒九哥加倍提防,还要通知会馆兄弟减少公开行动,迅速转入地下活动,不给戴笠可乘之机。”

“克之果然心思缜密,想得很周到。”王亚樵拍拍他的肩膀,眼里发出烁亮的光芒,“前两天,我已经通知抱真和凤鸣他们了。如果能获悉戴笠他们的计划,那就更加万无一失了。”

华克之沉思着搓搓手,突然一个黄包车夫满头大汗闯进来:“九哥!属下送信来了!”他认出正是自己安排的,连忙接过字条交给王亚樵,顺手给他倒了一碗茶,询问这是什么人让送来的。车夫咕咚咕咚一饮而尽,眨巴着眼睛回忆说:“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姐,手臂上好像受了伤,叮嘱我要立刻当面交给九哥。我不敢耽搁一路飞跑,气都快要喘不过来了。”

王亚樵兴高采烈,给他奖赏了两块大洋,吩咐他以后有重要情况还要用最快的速度送到。看着车夫眉开眼笑去了,才将字条递给王克之:“我的心血并没有白费,是石心送出来的消息。你这个智多星仔细看看,跟你掌握的情报好好印证印证!”

华克之一看,也认出的确是金石心的笔迹:“小妹已经回到家里,安排在室内打杂。老板今日布置,已经会同黑皮队在海上张网围捕大黄鱼。人多网密,小妹皈依佛门不忍杀生,祈祷大黄鱼能及早游离海上以免灾祸。阿弥陀佛!”

“难得啊!她获悉他们的老板会同杨虎的警察全面出动,张开罗网想要围捕我这条大黄鱼,告诉我及早离开上海呢。”王亚樵深有感触,“克之,看来我们得撤出上海以防不测!”

华克之心里紧张地思索着,却提出相反的意见:“九哥,小弟以为这是戴笠的敲山震虎之计,千万不能上当!九哥想想,上海是我们同乡会的根据地,淞沪保卫战之后,百万市民视我兄弟为抗日英雄,就等于是蛟龙的大海,猛虎的深山。一旦撤出上海,也就等于蛟龙离海猛虎离山。戴笠的阴谋,正是要把我们引出去,然后伺机下毒手。”

“嗯,你说的很有道理。”王亚樵点点头,“可金石心的建议,也值得我重视啊。”

华克之唯恐王亚樵莽撞撤出,语重心长地说:“九哥!就算金小姐对你情真意切,可她毕竟只是棋盘上的小卒,戴笠才是我们的真正对手啊!此人阴险狡诈,焉知他不是利用金小姐的痴情,故意让她传递出围捕的消息,让九哥撤出上海,正好自投罗网呢?一着不慎,满盘皆输,请恕小弟大胆冒犯:凡事你曾带金小姐去过的地方,必需全部撤销重新安排。从这时起,我们必需立刻布置应变行动,粉碎戴笠的阴谋!”

“好!你是智多星,九哥全都遵命!”王亚樵风趣地笑了,“那天给了他一个耳光,好些天没有跟戴春风亲热了,倒要好好看看他有了什么长进。还有那个杨虎,当年我爬上凳子给了他两个耳光,也得看看他能使出什么手段,可别让我失望喽!”

这天上午,戴笠派来了自己的贴身保镖王鲁翘,吩咐沈醉带着金石心,一起前去拜会上海警察厅厅-长杨虎。本来,沈醉还在参加特务组织前,就以武艺精深受到所有特务的崇拜。这个王鲁翘是山东大汉身材魁梧,从小练过童子功,参加特务组织后苦练枪法,两把手枪都去掉了准星仍然百发百中,才被戴笠委以贴身保镖。戴笠把自己的贴身保镖派来,可见他对这次行动的重视,王鲁翘自然也格外骄矜不用正眼看人。

为了调剂气氛,也煞一煞王鲁翘的骄矜,沈醉风趣地说:“老板派王兄随我去拜会杨虎,让他会同锄杀王亚樵,可知道除了他是警察厅-长,还跟王亚樵有何特殊交情吗?”

“在下不知。”王鲁翘一心想着除掉王亚樵,立刻警觉起来:“交情?还特殊?难道杨虎会徇私袒护?”

“王兄别急,听我慢慢道来!”沈醉故作神秘打开话匣,“王亚樵出道成名后,自负放眼天下武功无敌,会馆mentu十万之众,对青红帮都不放在眼里。在一次聚会上,杨虎为了讨好王亚樵,说从报纸上看到一首打油诗,摇头晃脑念出来:‘天上九头鸟,地上湖北佬。十个湖北佬,斗不过一个九江佬。十个九江佬,斗不过一个上海佬。十万上海佬,斗不过一个王亚樵。王亚樵一跺脚,上海地皮摇三摇。’可王亚樵并不领情,当即瞪一眼:‘这些粗俗的打油诗,你也敢念给我听?’杨虎不识相,说‘这是对九哥的赞扬嘛!’接着又高声念起来,万万想不到‘啪啪’两声,挨了王亚樵两记响亮的耳光,还听得一声大吼:‘放屁!’杜月笙向来会做人,生怕杨虎堂堂警察厅厅-长会拔枪拼命,慌忙过来当和事佬。没想到杨虎却摸着生痛的脸颊向王亚樵陪笑:‘谢谢九哥指教!’你们说,他俩的交情深不深?”

金石心笑得前俯后仰,王鲁翘却撇撇嘴:“杨虎他妈的真没骨气!换上是我,早跟王亚樵拼了!”

“王兄,这正是杨虎的过人之处!”沈醉意味深长地说,“俗话说得好:‘君子报仇,十年不晚。’倘若他杨虎忍不得一时之气,凭着王亚樵的身手,早就血溅当场了。可他能忍,终于等到了今天,还等来了你这绝顶高手,何愁报仇雪恨?”

王鲁翘被沈醉灌了一碗米汤,心里格外受用,自负地伸出生铁一般的拳头,骨节间爆出炒豆一般的脆响:“老板派我来,活该他王亚樵倒霉!我敢放着手枪不用,就凭两个拳头灭了他!沈科长你说,是要活的还是要死的?”

“嘻嘻,老板也没说死活,能除掉就是功劳!”沈醉狡黠地一笑,“王兄先别急,还是跟杨虎商量了,让他的警察打头阵,把兔子赶出来再撒鹰吧!”

王鲁翘为了显示,便将座位当作王亚樵,快如闪电捣出一个窟窿。就在这时,他看到了“上海市警备司-令部”的招牌,只得跟随下车。当沈醉大老远就伸出手高叫“杨司-令”, 再看看眼前四十出头的高大胖子,心里暗想:此人沉溺女色,纯粹一堆肥肉,怪不得在王亚樵面前忍气吞声。想归想,毕竟还得靠别人把兔子赶出来,他只得按规矩给杨虎敬礼。

杨虎请三人坐下,待勤务兵献上茶退出,才仰在椅子里打官腔:“刚才接到戴老板电话,沈科长就带着王兄和金小姐到了我办公室,真不愧是戴老板亲手调教出来的,佩服!王兄是绝顶高手,专为除掉王亚樵而来,敢问沈科长,还需要在下的警察怎样协助?”

“杨司-令太谦虚了!”沈醉心里暗骂他老奸巨猾,从容不迫地使出杀手锏,“于公而言,这是校长亲自交代的任务,王亚樵身在上海,属于杨司-令管辖范围,理应杨司-令为主,我们从中协助;于私而言,众所周知,王亚樵曾在广庭大众之下凌辱杨司-令,杨司-令隐忍数年,今天校长给你作主了,您难道还不敢洗刷当年的奇耻大辱?真要这样的话,不说这位王兄侠肝义胆不能容忍,只怕杨司-令的部下特不愿听从您的指挥喽!”

杨虎果然脸上铁青拍案而起:“沈科长,你也不要太小看我杨虎了!我杨虎也算校长的学生,堂堂警备司-令,岂敢违背校长的命令姑息养奸?我已经按照戴老板的指示传令下去,严密封锁了机场、码头和车站,一只蚊子都不能飞出去!还有,两个警察大队已经全副武装集结待命,就等戴老板一声令下,铲除王亚樵的老巢!”

“好得很!还是戴老板有眼力,深知杨司-令能够想校长之所想,急校长之所急,堪称党国栋梁!”沈醉跟王鲁翘相视一笑,两人同时鼓掌,“戴老板决定利用夜色掩护,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连根拔除。具体时间嘛,老板会临时通知的,我们就在这里等候命令。”

想到多年的耻辱今天就要王亚樵用性命偿还,杨虎非常兴奋,立刻安排丰盛酒宴以壮行色。沈醉重任在身不敢喝酒,王鲁翘却是海量从来不醉,还保留着在乡下跟师兄弟们大碗喝酒的豪爽,要过两瓶茅台倒在一个大碗里,喝得满脸通红大叫“痛快”。金石心怂恿他露一手给大家开眼,他果然洋洋得意,让杨虎选十个功夫最好的特警陪自己玩玩。说罢扔下碗,大步走出餐厅,来到前面的空坪里:“这地方最好,才能施展身手!”

那些特警一个个都是擒拿格斗的高手,号称“警界十虎”,哪里受得了这种目中无人的骄傲?看到杨虎使眼色,便迅速形成十面包操之势,要打掉这个特工第一高手的狂妄气焰。当王鲁翘问他们准备好了没有,喊一声“好啦”,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,分上中下三路奇袭过去。但见眼前人影一晃,王鲁翘突然不见踪影,自己后背受到闪电般的撞击,霎时向前仆倒,脑袋撞在前面仆过来的脑袋上,“砰砰砰砰”一片乱响,全都趴在地上挣扎。此时,王鲁翘才出现在他们面前,用江湖客套双手抱拳仰面大笑:“承让了!”

亲眼目睹王鲁翘瞬间便将“警界十虎”,金石心大惊失色,沈醉点头微笑,杨虎面皮紫涨,骂他们丢人现眼给王上尉提鞋子都不配。那“警界十虎”满面羞愧感谢王上尉手下留情,杨虎才讪讪地说:“看到了吧?信服了吧?到时候包围了王亚樵,可别这怂样子!”

沈醉立刻给他们台阶下,说王上尉唯恐你们轻敌,才让你们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。还说校长下令,谁能拿到王亚樵的脑袋,奖金一万官升三级!这“警界十虎”果然如同注射了强心剂精神振奋,纷纷向杨虎请战。杨虎的话很干脆:“校长亲自下令,戴老板亲自布置,沈科长亲自督战,是骡子是马,就看你们的了!”

金石心知道沈醉将自己带在身边的含意,自然不敢出去传递消息。一眼看到空坪前面有一个清洁工在专心致志低头扫地,那模样很几分眼熟,便装作擤鼻涕漫步过去,果然认出是华克之的手下,一连干咳三声,赶紧将一个纸团扔到他脚边,便慢慢转身回到沈醉身边,掏出手绢擦鼻子,娇笑一声说:“沈科长,你除掉王亚樵立了功,可别忘记请客哟!”

沈醉满面笑容点点头:“金小姐,这是集体行动,你也是有功之臣嘛!”抬头看看王鲁翘还要显露左右开弓百步穿杨的枪法,只得走上前拍拍他的肩膀:“王兄,大战在即,还是好好养精蓄锐,把你的子弹留给王亚樵吧!”

“好!戴老板嘱咐过,让我听从沈科长,我就听沈科长的!”王鲁翘一举将杨虎的“警界十虎”治得小鬼见阎王——服服帖帖,目的已经达到,便相跟着回到客厅,抠抠脑门说:“沈科长,你也知道我这人有个习惯,大战之前要打盹养精蓄锐。什么时候戴老板的行动命令来了,请你叫醒我,千万别误事!”

看着王鲁翘头一歪便发出了响亮的鼾声,沈醉微微一笑。看看夜幕降临,金石心如坐针毡,不知王亚樵能否收到消息及时转移。其实,王亚樵正召集了全部骨干在大厅商量。

华克之负责情报首先发言:“据内线传出情报,戴笠秘密会见了警备司-令杨虎;手下弟兄还反映,这些天来,黄金荣和杜月笙的mentu纷纷出动,在我们的各处据点游荡。金风未动蝉先觉,这些迹象,让我们回想起四·一二之前,他们正是这样策划阴谋的。”

“还有呢!”郑抱真急不可耐插了言,“我亲眼看到,各处水陆要道增加了岗哨。”

余立奎两度入狱心有余悸,也补充说:“我在场面上有几个交心的朋友,他们提醒我说,杨虎一直对九哥耿耿于怀,戴笠一来,他就趾高气扬起来了,这不是好兆头!”

待他们说完,王亚樵才放下烟斗,不慌不忙地说:“本来嘛,自从奠都大会慷慨陈词以来,蒋介石就把我王亚樵当作了眼中钉肉中刺。我们庐山刺蒋,车站刺宋,就更加是他们的心头大患,恨不得杀了我,剿灭了我们会馆兄弟喽。如果他们对我嘘寒问暖敬礼有加,反倒说明我王亚樵不配是你们的九哥,也不配是什么铁血豪侠了!戴笠是蒋介石的铁杆鹰犬,杨虎是蒋介石的看家走狗,黄金荣杜月笙是上海的地头蛇,现在他们一起冲着我来了,恶狗咬了入骨三分,我们当然不能让他们下口,还要宰断他们的爪子,敲下他们的牙齿!”

“我们都听九哥的!”“九哥,快吩咐我们宰爪子敲牙齿吧!”

凝重的空气中爆出笑声来,王亚樵正要布置,忽然外面有人求见。华克之走出门外,那个安排在警备司-令部当清洁工的手下连忙汇报听来的情况,将纸团交给他匆匆离去。事关重大,他立刻向王亚樵汇报。

王亚樵展开纸团,上面果然是金石心的笔迹:今晚收网,黄鱼小心!他马上将纸团交给华克之他们传阅,欣然击掌说:“关键时刻,有人冒死报信,迅速撤离吧!”

华克之从清洁工口里印证了情报确实,也明白保密的重要不能泄漏,让大家按照王亚樵的指挥立即撤出。就在这时,一个在外面警戒的弟兄匆匆跑进来报告:“九哥,大批警察突然出动,外面所有道路都被封锁了,不准任何人出去,怎么办?”

“嘻嘻,看来杨虎还是有点长进,跟着厨子学会包饺子啦!”王亚樵轻蔑地一笑,立即安排郑抱真迅速带领精干弟兄把守前后门口。然后,迅速召集勤杂人员来到书房,启动了床边的机关,露出一个暗洞,对余立奎说:“这个地洞直通三十丈外的下水沟,你先带着他们迅速进去,再东拐二十丈,从一间破屋上去,就到了安全的地方。这些人就交给你了!”

余立奎颤声说:“九哥!还是你带着他们出去,让我来掩护吧!”王亚樵一语不发,将他按进洞口,看着所有人进了洞,才启动机关关上暗洞。一切布置妥当,还顺手拉灭点灯,回头对孙凤鸣说:“带着你的手下,跟我来!”

孙凤鸣看到王亚樵临危不惧,首先安排勤杂人员转移,自己却留下来掩护,顿时热血沸腾。此时不用语言,用力一挥手,所有行动小组成员一拥而上,抢在王亚樵纵前面跃过开阔地,跟郑抱真他们会合,百倍警惕注视着外面的动静。

此时临近深夜,许多居民已经入睡,看不到万家灯火的繁华景象。借着昏黄的路灯,看得出宽阔的街道上没个人影,却看得出十几辆警车从四面接近了会馆,荷枪实弹的警察接二连三跳出,便旋风一般猛扑过来。一个头目嗥叫着:“弟兄们,王亚樵已经成了瓮中之鳖,立功受奖的时候到啦!”另一路警察头目的声音更加鼓动人心:“弟兄们,杨司-令说了,谁能拿下王亚樵的人头,奖金一万,官升……”

王亚樵怒从心起,一枪击穿了他的脑袋,后面的话便叫不出来倒在地上。那些警察惊骇着转身逃窜,只见随后督战的王鲁翘击毙了几个抢先逃命的,只得调转身子疯狂地重新扑过来,步枪手枪冲锋枪一起开火,交织出一个强大的火网。尽管会馆弟兄弹无虚发,无奈警察源源不断猛扑,四挺机关枪喷出的火舌锐不可挡,很快被压得抬不起头来。郑抱真焦急地说:“九哥,杨虎的警察都疯了,他们火力太强,我们不能再拼下去了!”

“他们疯了,我们不能疯。立刻传令,从秘道撤出!”王亚樵头也不回,双枪齐发击倒前面两个警察,“你们先到浦东老房子去,我随后就来。”

郑抱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:“九哥!你快带着弟兄们撤出去,让我来掩护大家吧!”

王亚樵一把将他提起来摔出八尺,怒目圆睁大声喝斥:“服从命令!警察后面有一个高手,你不是对手,我除掉他就来!”

郑抱真不敢违抗,只得含泪一声呼啸,会馆兄弟知道这是暗号,瞄准了最前面的警察猛烈开火,霎时便消失在暗道里。王亚樵也瞄准了在暗中督战的王鲁翘,将枪膛里所有的子弹射出去,飞身钻进暗道,随手关上门朝前疾走。

外面指挥的杨虎听到里面的枪声格外激烈,以为王亚樵率领手下企图突围,声嘶力竭地高呼:“集中火力!别让王亚樵漏网!”

那些警察手忙脚乱,也不管是不是瞄准了猛烈开火。反倒是王鲁翘敏锐,听出对方的枪声突然停止,凝神注目之间,察觉有对面有两点玻璃的反光对准自己,立刻意识到是望远镜,本能地腾身跃出。就在这时,两串密集的子弹倾斜过来,将刚才藏身的地方打成了筛子,顿时吓出一身冷汗,脚尖一点赶紧腾身飞纵。果然对方算到了自己的落脚之处,大腿仿佛被黄蜂蜇了。他立刻判断,必定是王亚樵才能有这样精确的枪技和心机。性命交关之际,也不知对方还有多少子弹会照顾自己,赶紧贴地滚出,让两个警察给自己挡子弹。

黑暗之中,杨虎根本看不清王鲁翘发生了惊险,却也听出对方的枪声完全停止了。得意忘形地对沈醉说:“沈科长,你听听!不可一世的王亚樵终于灰飞烟灭啦!”

“这……”沈醉顿生疑虑,“传闻王亚樵机警狡诈,手下mentu誓死效忠,当年在洪泽湖被陈调元围困得铁桶一般,尚且死里逃生,这里是他的老巢,该不会趁机逃跑了?”

杨虎仿佛受了侮辱,顿时气呼呼地说:“不可能!绝对不可能!我的警察几乎倾巢而出,会馆方圆包围得水泄不通,他真就能飞檐走壁,也逃不出我的枪口!”说着转身命令:“弟兄们,同乡会的暴徒全都死光了,赶快冲进去打扫战场!我宣布,缴获物品,奖励一半!”

警察们惊魂未定,一个个你推我我推你,脖子伸得老长,就是不敢率先进去。这时,王鲁翘已经偷偷包扎了伤口,强忍剧痛推开他们:“他娘的!贪生怕死!不怕死的跟我来!找到王亚樵的尸体,奖金分文不少!”

其实,他心里比谁都清楚,王亚樵肯定已经带着手下逃跑了。自己是戴老板派来专门对付王亚樵的,反倒差点死在王亚樵枪下,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。如果能抓到一两个伤员,也能发泄心头之恨。大队警察受了鼓舞,这才晃着手电跟在他屁股后面冲进去。

杨虎踌躇满志,对沈醉说:“沈科长,剿灭了同乡会,鄙人也对得起校长,对得起戴老板了!不过,王亚樵的尸体你们带回去报功,他那两只手,我可要砍下来留个纪念。”

“好啊!”沈醉立刻送他一个空头人情,“我也知道,王亚樵当年羞辱了杨司-令,如果他果真毙命,是该砍下来留给杨司-令。”

杨虎哈哈大笑:“我杨某忍辱负重,就是等的这一天!我还要所有人看看,谁胆敢跟我作对,就会落得什么下场!哈哈哈哈!”

笑声还没落,只见王鲁翘跑来向沈醉报告:“沈科长,我们搜查了,没有找到王亚樵,连一具尸体都没有找到。”

沈醉目瞪口呆,杨虎更是大惊失色:“怎么会呢?你们再找找,每一间房子,每一处角落,都要仔细搜查!我就不信,他王亚樵真还能成了土行孙会遁地?”

正说着,警察头目也纷纷前来报告,除了满地弹壳,什么都没有发现。杨虎不甘心,亲自跟着他们四处察看,除了在王亚樵的书房里找到一点散落的废弃文稿,仍然一无所获。那些警察一个个私下里相互传言:“王亚樵来无影去无踪,别想抓到他喽!”“听说他的mentu都会飞檐走壁呢!”“幸亏我命大,没有撞上他们的枪口!”

沈醉眼看这次精心策划的行动失败,只得让杨虎的警察带着死伤的警察撤离,赶紧和王鲁翘向戴笠汇报。金石心察觉王鲁翘垂头丧气,走路一瘸一拐的,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,连忙关切地说:“王上尉,是不是让王亚樵跑了?你受伤啦?”

“操他娘!老子纵横江湖无敌手,还是头一次吃亏!”王鲁翘咬牙切齿,“早晚有一天,老子要报这一枪之仇!”

余立奎和郑抱真带出来的兄弟穿过暗道,急忙赶到浦东郊外的老房子里会合。侧耳倾听,刚才激烈的枪声完全消失,赶来报信的兄弟报告说,杨虎的警察已经回到警备司-令部去了,一时还不能得知会馆的消息。

“我们不担心会馆,只担心九哥!”余婉君眼眶里涌出泪水,“这么久了还没看见九哥,会不会出事了?”

郑抱真懊悔自己没有留下来断后,立刻安慰大家说:“不会!绝对不会!九哥经历了那么多的风浪,谁都伤不了九哥一根毫毛!九哥亲口对我说,除掉警察后面那个高手,就会赶来跟我们会合的。”

余婉君刚说出“可是”,华克之目光敏锐,发现远处一个身影仿佛鹰隼腾空展翅,立刻高声说:“你们看,那不正是九哥来了?”

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,果然看到王亚樵熟悉的身影疾步如飞,不约而同大叫“九哥”一拥上前,团团围在王亚樵身边。这种情如骨肉的情景,让王亚樵十分感动,却若无其事地说:“没关系,杨虎他们死伤惨重,只不过占领了我们几座空屋。留得青山在,不愁没柴烧,弟兄们平安撤出来,就能让他们加倍偿还!”

郑抱真神采飞扬连蹦带跳,柏藏香想起刚才身陷重围的情景,还是心有余悸:“九哥,会馆没了,杨虎他们人多势众,这样东躲西藏的总不是长久之计,接下来怎么办?”

“兵来将挡,水来土堰,没什么大不了的!”王亚樵淡淡一笑,顺手拍拍他的肩膀,“我早就想好了,这大上海人口百万,就是一片汪洋大海,我们都是久经风浪的大黄鱼、大鲨鱼,潜进深水里无影无踪,戴笠也好,杨虎也罢,谁都奈何我们不得!”说着,目光炯炯宣布:“从今天起,克之、凤鸣跟着我,其余兄弟化整为零,原来拉黄包车的继续拉黄包车,原来在码头扛货的继续扛货,摆摊子的还是摆摊子。等风头过了,我再派人前来联系。”

“我们都听九哥的,随时等候九哥命令!”那些mentu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场面,大声应答着向王亚樵拱手,霎时四散离开,柏藏香也赶紧脚板擦油溜之大吉。

看到他们走了,华克之和孙凤鸣等人换上行头,个个西装革履器宇轩昂,王亚樵还戴着金丝眼镜,拄着一根文明棍,仿佛阔绰的富豪,住进了郊外的别墅。里面的佣人也是早就安排好的手下,一个个叫着“老爷”“太太”,给他们接风洗尘。

次日早饭后,王亚樵拿着一根钓竿,选了一处绿柳掩映的河湾垂钓。河是小河,水是绿水,水面上倒映着蓝天白云,还有他沉静的身影,身边的狗尾巴草上缠着喇叭花。也许水里的食物太丰富,小河里的鱼儿饱食终日无所用心,对嘴边的诱饵视而不见,根本不给他收获的机会。而此时的王亚樵也心不在鱼,看到一对鱼儿在水里追逐嬉戏,不禁触景生情,想起了跟金石心朝夕相处的欢乐时光,幻出金石心娇艳的笑脸。

“石心!你身在虎穴,却冒死给我送出消息,怎能让我不感激?还有,你手臂上的伤好了吗?”微风拂过水面,金石心的笑脸化成了串串涟漪,他怅然若失,随口吟出诗句:“前曾拟把归期说,欲语春容先惨咽。人生自是有情痴,此恨不管风与月。”

吟哦之间,余婉君身穿连衣裙向他走来,一边叫着“九哥”,眼见王亚樵恍若未闻,脚步不由得加快,高声说:“九哥!这么魂不守舍,是不是发痴?”

“哦,婉君!”王亚樵这才回过头来,“你不在屋里陪立奎,找我有事?”

余婉君娇嗔地撅撅嘴:“立奎好好的,不用陪。我知道你丢了魂,来给你招魂哩!”

“你能吗?”王亚樵幽幽一叹,毫不掩饰对金石心的思恋,“石心走了,我的心也仿佛跟着走了。‘天长地久有穷时,此恨绵绵无绝期。’你不可能理解我的心情。”

余婉君心头一颤:“九哥!你应该记得苏东坡曾写过:‘笑声不闻声渐杳,多情却被无情恼。’她如此绝情,你这是何苦呢?”

“照你这么说,是我自作多情了喽?”王亚樵一把将钓竿扔进河心,溅起一片水花,“我跟石心的感情,是你不能理解的,更用不着你来操心!”

余婉君从来也没见王亚樵对自己这样粗暴过,顿时心里一酸淌下泪来。王亚樵立刻意识到不该对她这么生硬,连忙说:“对不起!会馆遭受损失,我心情不好,请你原谅!”

余婉君忙擦去眼泪,哽咽着说:“我知道九哥心情不好,可我实在不明白,九哥为什么对金石心如此痴情。我……”她眼里又涌出一汪热泪,极力鼓足勇气,“我真嫉妒石心!”

“你不要再说了!”王亚樵明白她的心思,一跺脚抽身离开,“石心及时给我报信,让我们及早准备,戴笠和杨虎肯定不会甘心,你知道她是在冒着多大的危险吗?如果她受到什么危险,你叫我怎能心安?我得尽快弄清情况才行!”

王亚樵估计得非常准确,沈醉正在绞尽脑汁苦苦思索。原本以为撒下天罗地网,王亚樵和他的安徽劳工会馆党羽一定会插翅难逃,却落得损兵折将的结果,戴老板受到校长严词训斥,自己也被戴老板骂得狗血淋头。究竟是谁走漏了消息呢?他脑子里将一切有关的人一一过滤,一直理不出头绪来。突然,他敏锐地察觉金石心似乎精神恍惚,不由得心头一亮:“金石心同志,这些天你情绪低落,是伤势严重了,还是有心事?”

“沈科长,这些天我一直在琢磨,可自知人微言轻,不敢对你说。”金石心机敏异常,立刻接过他的话头,“戴老板和你殚精竭虑,够得上天衣无缝的了,怎么会让王亚樵他们漏网呢?我早就听人说,上海的警察明里替政府办事,暗地里跟三教九流的人蛇鼠一窝坐地分赃,才这么多年来跟王亚樵他们彼此相安无事。各种奥妙,戴老板和沈科长明察秋毫,就用不着属下多嘴了。”

沈醉的眼光闪烁不定,终于露出笑容点点头:“有道理!你这话很有道理!难得你能替老板分忧,我正好要去拜会杨司-令,干脆一起去见见他,或许能察出什么蛛丝马迹来。”

盘算一定,沈醉便带着王鲁翘很金石心前往警备司-令部。杨虎正在愁眉不展,一见他们来了,连忙在客厅安排接待。

沈醉一边向伤亡的警察表示慰问,一边巧妙地旁敲侧击:“杨司-令,此次行动失败,校长十分震怒,戴老板受了严词训斥,一再追查原因,询问有何新的举措,在下实在为难哪!我就不相信,上海警察人数上万,‘警界十虎’堪称精英,真就发现不了蛛丝马迹?”

“沈科长,我早就恨不得将王亚樵碎尸万段,以泄心头之恨了!”杨虎也不是省油灯,立刻将皮球踢过来,“那晚,你和王上尉可是亲自督战,亲眼目睹我的手下奋不顾身,还伤亡了好几十个兄弟,已经尽力了。再说呢,我那些手下擅长的也就是抓一抓小偷,根本不是王亚樵他们的对手,你二位是戴老板最倚重的特工高手,还得仰仗你们喽!”

王鲁翘挨了一枪,原来目空一切的气焰大大收敛,提议说:“杨司-令,沈科长,我看不能坐在大树下等着兔子自己撞死,还得派人出去寻兔子才行。”

“不劳王上尉指点,我早就派人出去寻兔子了。”杨虎自负地腆腆肚子,随即摊摊手,“可上海百万人口,我的部下全都撒出去,也是大海捞针,难哪!”

沈醉也知道杨虎说的是实情,原来打算追查泄漏消息的念头也就只能打消,忽然计上心来:“自古蛇有蛇路、鼠有鼠路,王亚樵属于江湖人,何不请青红帮三巨头帮忙?”

“妙啊!到底还是沈科长高明,一句话就找准了王亚樵的死穴!”杨虎兴奋地拍响了大腿,“当年,蒋校长正是靠着青红帮出头,才一举剿灭了上海工人纠察队的。想要对付王亚樵,正该找他们帮忙!”

王鲁翘性急,就要去找杜月笙。毕竟还是沈醉心眼多,深知三巨头“黄金荣贪财,张啸林凶残,杜月笙会做人”,担心杜月笙阳奉阴违,唯有张啸林跟王亚樵有过节,便决定前去找张啸林。

张啸林原本位居杜月笙之上,如今落得屈居之下,满心想着跟杜月笙争风出头,果然大包大揽满口答应:“沈科长,你不去找别人就来找我,算你找对人啦!当年,王亚樵为了争夺轮船招商局的‘江云号’,胆大包天派人炸破了我后院围墙,要不是月笙出面当和事佬,老子早就跟他鱼死网破了!这口气憋了好些年,今天也该出一出啦!”

“好啊!”沈醉也为自己的心机兴奋,“张先生,王亚樵如今销声匿迹,请问您有何高招,找到他的巢穴,将他一举歼灭?”

张啸林傲慢地仰仰头,露出一口黄板牙:“这事难得住你们,可难不倒我张某。你们知道王亚樵有什么死穴吗?他这个人哪,一向沽名钓誉,最看重江湖义气,对身边兄弟出手大方,对死者家属也格外关照,才能有那么多人愿意死心塌地效劳,却正好成了他的死穴。我派人四处留心,找到了他的一个得力手下胡阿毛的住址。”

“胡阿毛,不正是炸毁庙行日军指挥部的那个人吗?”沈醉眼里一亮,“他家还有儿女?”

张啸林立刻听出了沈醉明白了自己的意思,向他投过钦佩的目光:“正是。说起来,那胡阿毛能够炸毁日军指挥部,也算得一条汉子。他死后,老婆改了嫁,王亚樵说胡阿毛死得壮烈,特意到法租界**路租了房子,还雇了一个叫曹红的保姆,专门照顾胡阿毛四岁的儿子。我们把胡阿毛的儿子弄到手里,再顺藤摸瓜,何愁找不到王亚樵?”

“好哇!这叫引蛇出洞,抓到了那小崽子,自然能把王亚樵引出来!”王鲁翘忘了大腿中枪还没复原,蹦起身往外冲去。

张啸林正想派人协助,毕竟老奸巨猾,深怕结下王亚樵这样的强敌,会落得死无葬身之地的凄惨下场,更看出王鲁翘自恃戴笠的保镖目中无人想要争功,自己落得坐山观虎斗。待沈醉也上了车,才假惺惺地说:“祝二位马到成功!”

网友评论

还可以输入200